相传晚唐诗人杜牧于会昌初年任池州<今安徽贵池县>刺史期间,经常于公余之暇,便衣小帽去杏花村酒肆饮酒赋诗,留下许多趣闻轶事。
这里,记述他与卖酒姑娘杏云巧对的故事。
十里杏花村上,处处酒旗飘扬,其中有一家小酒店,店主是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姑娘杏云。
她父母早年亡故,堂上只有老祖父一人,祖父读过诗书,又是酿酒名师,可惜年岁大了,这爿小酒店全靠杏云姑娘操持。
杏云十岁开始就在酒店营生,没有上过学。
幼时,只凭老祖父手把手地教她描红习字,识得几个字,但她聪明好学,来酒店饮酒的客人,不乏秀才雅士,她逢人求教,有空就学,而且过目成诵、过耳不忘。
后来,诗词歌赋她几乎样样都会,尤长于对联,出口成章,甚至与人对话,也经常用心尽量求对,成了个对联迷。
有天清晨,杏云在闺房一面梳头一面默诵诗书,祖父连喊杏云数声,都未见应,发了火:“丑丫头,真会装聋作哑!”杏云忙陪笑答“好祖父,为何冒火生烟?”祖父忙道:“快,快将店堂收拾,酒客快要进店!”杏云即答:“慢,慢把发髻卷起,孙女慢些出房。
”
这一下老祖父真发火了:“我叫你快、快、快,你偏要慢、慢、慢!”杏云忙解释说:“不是孙女偏爱慢,是祖父说的话连叠三个‘快’字,我怎能不对三个‘慢’字呢?”弄得祖父啼笑皆非。
这样,杏云姑娘爱对联韵事也就传开了。
因而招引不少文人雅士上门饮酒出联求对,当然,也有些前来凑热闹的,酒店生意异常兴隆。
池州刺史杜牧,听说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卖酒姑娘,便有意走访。
一日,公余之暇,着一身书生打扮,随身带着一个年轻衙役打扮的书僮,漫步来到这家酒店。
要说酒店不如说是酒亭,这座酒店实际是在一座八角亭上。
亭子是用白茅草盖顶,栏柱亭檐也未加雕琢粉饰,非常简陋。
虽比不上那些雕梁画栋、朱栏飞檐华丽的亭子那样耀眼引人,可是,一眼望去,古色古香,质朴无华,倒也雅静宜人。
杜牧和年轻衙役上了台阶走向亭内,见亭子正面堂中有一扇木板虎壁,虎壁正中张挂着一幅水墨中堂《醉八仙》,两旁配上一副对联:
座上客常满;
杯中酒不空。
这是酒店一般通用联。
木板虎壁后面,有一排茅草披屋,大概是店家住处和烫酒浇菜的厨房。
亭堂面积倒不小,中间摆着四张方桌,成正方形;靠中堂虎壁,横靠一张条台,条台上放着文房四宝,大概是供那些文人墨客,雅兴来时咏诗题联之用。
靠左边亭角摆着一张茶几,上面放着酒具碗筷。
迎面两张方桌,也有两个人在饮酒谈天,只有后右方一张方桌是空的。
杜牧便在这张空桌坐下。
在一旁站立的年轻衙役向杜牧问道:“大人,可要……”
杜牧忙把年轻衙役手袖一牵,把眼一翻:“嗯——!”年轻衙役看看自己随身书僮打扮,随即改口道:“相公,可要些什么酒菜?”杜牧把衙役按到座位坐下:“别急!”
这时,只见一个身穿淡红色衣裳的姑娘,从虎壁后面飞一般地转到杜牧桌前,一边用抹布揩桌,一边问道:“先生,初次光临小店,幸甚!幸甚!”杜牧并未答话,只是把眼睛向年轻的衙役瞄了一下,示意衙役发话。
这位年轻衙役,人很聪慧灵敏,深得杜牧喜爱,因而选为贴身衙役,闲时,在衙门后堂杜牧也经常教他诗书,受杜牧的熏陶,他也能吟诗联句。
他见杜牧示意,便上前答话:“姑娘,几番欣闻大名,拜访!拜访!”
杏云一听这位“书僮”答话,与刚才自己的发话,正好对仗,寻思,这一主一仆上门,可能是有意考她来的。
而且,“书僮”竟有如此口才,谅主人一定是个博学多才之士。
杏云是个好学的姑娘,心想:即使对不过他们,向他们求教倒是一个好机会。
于是,不动声色地依然笑脸对这伴“秀才”问道:“先生,请点美酒佳肴,以助雅兴。
”
杜牧不经意地说了声:“随便来点什么吧。
”杏云原以为这位“秀才”一定有妙语对偶,可“秀才”如此出言,好像是个目不识丁的家伙。
心里估摸着:莫非此人是个富豪,胸中无墨,而故弄风雅!带着这个年轻“书僮”(可能是他们家教门馆的先生装扮的)故意前来戏弄她?然而,细看这人四十出头,已是不惑之年,而且眉清目秀,举止端庄,不像是个花花公子轻佻之徒。
常言道:“半油篓子晃荡,满瓶子稳当。
”也许,这位“秀才”真是个有识之士……她边思索边下厨房去取酒菜。
杏云刚离开,年轻衙役轻声地对杜牧道:“大人,你怎么……”不等衙役把话说完,杜牧即制止:“慢慢来,见机而作。
”
这时,杏云一手端着两碟菜,一手持酒壶杯筷来到这“秀才”桌前,把两碟菜摆在桌上,又将杯筷整整齐齐地摆在这主仆二人面前,然后将手中锡酒壶,用肩上搭的手贴揩了揩,高高握在手中道:“一把酒壶手中拿。
”说完,双手恭恭敬敬地往“秀才”面前一放,把眼睛扫了一下,意思是说:“请对呀!”
只见杜牧笑了笑,依旧把眼睛向“书僮”示意。
“书僮”酒壶拿在手先给“秀才”斟上满满一杯酒,然后把自己的酒杯斟满,望着杏云两颊绯红的脸庞答道:“两朵杏花腮边开。
”
“秀才”随即赞道:“妙对,妙对!”然后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杏云并无娇羞之态,她一心想的是:这位“秀才”到底是饱学之士,还是个大草包?于是,乘机向这位“秀才”挑战性地说:“先生,贵书僮有如此学问,谅先生一定是才高八斗,学富五车,当垆女很想聆教!”
“秀才”望着这位天真的姑娘笑了笑,然后拿起那闪光锃亮的银白色锡酒壶,抑扬顿挫地吟道:“白锡壶腰中出嘴。
”杏云一听,心里不禁暗笑:堂堂秀才竟出这样俗不可耐的上联。
于是,不假思索地指着桌上的竹筷说:“金竹筷身上刺花”,原来这竹筷是比较精致的,上面有用火刺烧的花纹。
“秀才”听罢,哈哈大笑,这笑声中分明含着嘲讽的成份。
杏云原以为要得到这位“秀才”的赞赏,却想不到竟受一番嘲笑。
便问:“难道这下联对不上么?”“秀才”一本正经地说:“姑娘,对得倒也可以,不过,我这上联是拟人化的,‘腰’乃是人的躯干部分,而‘嘴’是五官之一,在人的头部,可你的下联‘身上刺花’,这‘身’算人的躯干部分倒还可以,而‘花’呢?人的头部,只有耳、目、鼻、口、眉毛、胡须……那有‘花’呢?”
杏云听他这一剖析,意识到这上联看上去平庸,而细想起来,倒是有点奥妙哩!这一下,杏云好像囫囵吞了一个糟米团子,咽不下又吐不出。
一下哽住喉管,直翻白眼。
这时,邻桌上有人呼:“再来一壶酒!”杏云便转身过去,总算脱出窘境。
当她把酒送到邻桌,安排妥当,“书僮“便高呼:“杏云姑娘,我们相公要酒!”杏云姑娘只得跑过来,拿起酒壶欲去打酒,“秀才”一把按住酒壶:“不用,还有大半壶哩!”杏云冲着“书僮”说:“你不是呼唤要酒吗?”“书僮”神秘地一笑说:“姑娘,你有下联还没对上,我们相公这酒也咽不下呀!”这一军“将”得杏云两颊唰地红到耳根。
刚才两腮是两朵杏花,这时倒像两朵火红红的石榴花哩!
接着,“书僮”又加楔地说:“要是对不出,酒店就乖乖关门吧!”杏云不禁脱口辩道:“关门?我是卖酒的,对不上对联有什么关系?!”“秀才”看杳云急得一脸傻相,故意严肃地说道:“不但要你关门,我还要拿一把大铜锁把门锁上,什么时候对上,什么时候开锁!”
杏云毕竟是个伶俐姑娘,他看到“秀才”脸上虽然严肃,而嘴角却挂上—缕笑纹,特别是“大铜锁”三字,一字一顿,加重语气,知想是有意点拨。
于是脑子转了转,忽然灵机一闪,便道:“紫铜锁腹内生须。
”
这时,“秀才”畅怀一笑地赞道:“姑娘真聪慧!”杏云羞歉地向“秀才”欠身道:“先生巧指引!”
“秀才”见杏云姑娘如此聪明乖巧,不胜欣喜,举杯畅饮,钦毕,付了酒帐,和“书僮”欲走。
杏云忙上前问道:“请教先生贵姓大名?”“秀才”说:“问我姓甚名谁嘛……”顿了一下,心想:我再出一副谜联来考考她。
便道:“我的姓名是:
半边林靠半坡地;
一头牛同一卷文。
”
杏云低首细细琢磨:半边林乃“木”,半边坡地乃“土”,“木”“土”相靠“杜”,而“牛”“文”同列为“牧”。
啊!原来是刺史杜牧大人!杏云“卟通”往下一跪:“刺史大人!民女失敬,恕罪!恕罪!”
这一陡然举动,惊动了四座,许多目光一下子射向杜牧。
衙役唯恐酒客中有人识破大人真面目,有失官体,便轻声提醒杜牧速速回衙。
杜牧随扶起杏云,就匆匆和衙役下亭阶而去。
杏云姑娘却紧紧追送,离酒亭有些路了,杜牧嘱杏云回酒店照应生意,杏云正欲转身,忽然年轻衙役想起了什么,便道:“慢!杏云姑娘,你姓什么?我和大人还不知道哩!”
杏云答道:“民女名和姓都在酒亭正面那副对联上。
”杜牧和年轻衙役注目望去,只见酒亭正面那副对联是:
但凭水流浇红杏;
借助火光烧彩云。
年轻衙役琢磨:上、下联最末一个字合起来正好是“杏云”名子,而姓呢?一定是在联谜之中。
可一时解不开,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刺史大人。
杜牧却笑道:“有水能‘浇’,有火方‘烧’,如无水火呢?”年轻衙役灵机一动,脱口而出:“啊!杏云姑娘姓‘尧’!”
杏云羞涩地一笑,辞别杜牧和年轻衙役,转身飞步,奔向酒亭,就像一朵杏云飘然而去,一路红霞。